RESONANCE XXV
利威尔看着眼前拿着猎枪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了心虚的笑容，心里无奈地想着该来的总会来。他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向对方解释着，但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用带着浓重南部口音的提坦语乱吼着些什么。即使利威尔现在的提坦语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对方的敌意倒是不需要语言就能传达。利威尔犹豫了一瞬间，从小就和危险分子打交道，他能看出什么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而眼前的人显然不属于此列。他知道制服眼前的中年人，逼他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很容易，但这栋公寓里还住着其他人，要是引起骚动还是会有些麻烦。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像这样仅仅是听到利威尔的玛利亚口音就拿出猎枪的家伙，恐怕也不会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利威尔离开了这栋破旧地公寓，中年人仍在后面大喊着什么，他没有再去理会，等走到对方的视线之外，利威尔收起了之前虚假的笑容，露出了厌烦的表情。来到提坦几天才遇到这种“礼遇”或许应该算是走运了，但调查到现在几乎什么线索都没得到还是让他有些烦躁。
格里沙直到上大学才第一次踏入提坦的土地，据情报部给利威尔的资料，直到进入军方实验室，格里沙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母校——昴尔大学——所在的格罗斯瓦鲁特，而考虑到格里沙之所以选择了逃离军方实验室，就是为了自己的成果不会被对方滥用，那么他藏起自己最终实验数据的地方一定不会在军方的地盘，这样一来最好的着手点就是昴尔大学了。
不过利威尔所在的地方却并不是格罗斯瓦鲁特，而是与它距离有些遥远的南部城市。昴尔大学还没有开学，因此利威尔趁这段时间调查着另一条线索，准确来说就是另一个人，只可惜一直都没能查出些什么。
注意到这个人是在将近一年之前，西岗席那曾经发生过一起入室抢劫的案子，原本是利威尔负责的，但因为死者是提坦人，途中被交给了别的部门。即使只调查到一半，利威尔仍然找出了很多的疑点，抢劫现场是伪造的，犯人的目的除了杀人之外似乎还在找什么东西，除此之外利威尔还在死者的家里找到过刻着“F.E.L.S”字样的戒指，原本已经充满谜题的案子变得更加复杂了。
死者名为赫利斯塔·雷斯，在一家制药公司工作，她处事极其低调，从未与同时有过工作之外的交流，没人知道她下班会做什么，在提坦有什么亲人，为什么会来玛利亚——事实上，她似乎就连玛利亚语都不太会，幸亏他们的工作往往需要靠通用语来完成，因此影响不大，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的玛利亚语才渐渐好了起来。而当利威尔想要得到一些她来玛利亚之前的资料时，却发现完全是一片空白。后来还是艾尔文委托韩吉利用女巫的情报网进行调查（在事关F.E.L.S的时候他从来不在意手段），才知道“赫利斯塔·雷斯”并不是死者的真名。她的本名是希斯托莉亚·雷斯，是格里沙·耶格尔的学妹，不过因为年代相差太远或许并不认识，两人也曾是同一个伴灵研究俱乐部的成员，并且和格里沙一样也在毕业后进入了军方实验室，他们也就是因此才将F.E.L.S，提坦军方，还有伴灵实验联系在一起的。
在和格里沙谈过之后，利威尔有了一个新的猜测，雷斯参与了和格里沙相同的实验，最后落得背井离乡，还被灭口。或许她也像格里沙一样，最终得到了成功的结果，并且出于和格里沙类似的原因选择了隐瞒。但身为提坦人的她为什么要隐瞒，并且为什么偏偏逃到了玛利亚，而不是去更远的地方，利威尔就不得而知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四处探访雷斯的亲人，这些韩吉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查到了，不需要惊动情报部。虽然接受了这份工作，但他并不希望他们知道太多，他始终无法相信那些人。情报部从来都是把玛利亚本身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他们完全不在乎。
雷斯的家庭有着很长的历史，在以前还曾经是贵族，因此家族中的人格外看不起玛利亚人。走访了几天，唯一肯和利威尔交流的只有雷斯曾经的老管家，不过其他的人最多只是铁青着脸关上门，像今天这位这样极端的也是第一次碰到。
那位老管家告诉利威尔，雷斯和家中所有人关系都很差，去昴尔大学也有部分原因是想要逃离那些陈腐的家人，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就只有最终同样和家中断绝了联系的姑姑，就连她大学的学费都有一部分是她资助的。
虽然也想要拜访那位姑姑，可惜的是她是一位摄影师，目前正外出取材，没人知道她身处何处。
断了最后的线索，利威尔也就不打算再在这里逗留了。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去了火车站，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北上，学校陆陆续续都开了学，因此火车站有不少学生，和他们比起来，利威尔的行李简直少的可怜。
上车的时候他听到一声鹰啸，知道娜丽莎已经先行一步去了格罗斯瓦鲁特。他找了一个没人的隔间，坐了下来。没多久一位学生加入了他，那名学生看上去像是健谈的类型，和他聊了起来，似乎不怎么介意利威尔的玛利亚口音。没过多久他被朋友叫去了别的车厢，只有行李留在了这里。
这次是利威尔第一次踏上提坦的土地，其实除了语言之外，这里和玛利亚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利威尔觉得刨去对玛利亚人的敌意，提坦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国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带着艾伦来这里的一天，仔细想想他还从未带艾伦旅游过，或许等到一切都结束他们可以这么做，只有他和艾伦，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过不是来提坦，而是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因为到那个时候，恐怕玛利亚和提坦就会开战了。
想要挑起战争的早已不仅仅是提坦一方——不，或许两国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和平可以长久，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都只是希望能给自己制造一些优势，等时机到了就可以先发制人，而他自己在找的，以及“F.E.L.S”一直都想方设法想要弄到手的就是这个“优势”。或许暂时避免战争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并销毁这份实验成果，但利威尔不打算那样做，因为那就意味着会失去让艾伦恢复的方法。
这样一想，利威尔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扭曲，格里沙放弃了名垂青史的机会，决定隐瞒这份结果，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发生，而现在，深知战争残酷的利威尔却又仅仅为了一份渺茫的希望决定把这份结果找出来。
娜丽莎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倒不是因为那么伟大的原因，她一直告诉利威尔，离开艾伦的话他会后悔，但利威尔选择了无视她。
“你想要接受这份工作，不是为了找出实验结果后就有可能让艾伦复原，如果你真想这么做，从一开始就不该赶走格里沙。你只是想要逃走。”娜丽莎的声音在利威尔脑海深处响起，但他知道这不是她在说话，而只是他的记忆
“我没什么好逃的。”利威尔反驳出声，反正车厢内再没有别人了。
*****
吉斯·夏迪斯教授看上去是个有些严厉的老人，他在昴尔大学任教已经很多年了。学生们对他的评价很极端，一些人觉得这个老头的脾气实在很怪，考题也很难，而且不怎么好相处；但另一部分人则正好相反，他们觉得他很健谈，为人和善，考题也不像其他教授的那样刻板。
夏迪斯本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苛刻的老师，他的考题全部出自他上课的内容，并且他允许学生对于一个问题抱有与自己不同的观点，只要他可以在考卷中将这一观点阐述清楚，并且没有逻辑上的漏洞，他就不会扣他们的分数。不过他也不会因为只差了一点分数就对任何学生网开一面，哪怕这关系到退学或是奖学金都没有用。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无法算作学生们最喜欢的教授，但他的课却是学校中最受欢迎的，因为在他的领域——伴灵研究方面，即使在世界范围内他也称得上是权威。每年都有不少学生为了上他的课而报考昴尔大学。他喜欢在他们毕业之后仍然和他们保持联系，好知道他们的近况，以及研究的进展。大部分学生也确实会这样做，但是也有的毕业之后就渐渐没了音讯，他到现在还是很惦记他们。
夏迪斯教授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差不多到时间了，起身离开了书桌，开始泡茶。他白色的水獭伴灵——安娜穿过堆满各种东西的地板，灵巧地窜到了他的脚边。他的办公室被堆得很满，到处都是书或者资料夹，后来为了招待学生才特意清出了一小块会客的地方，除了他和安娜，没人知道他书桌上那高到完全挡住了视线的书堆后面——也就是他平时工作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他将两个精致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敲门的声音刚好响了起来。
“夏迪斯教授？”来人十分年轻，带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紧张，夏迪斯没有看到他的伴灵。
“欢迎，”夏迪斯和他握了握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为他倒好了茶，年轻人正忍不住环视着堆得满满的房间，“你就是……”
“凯文，凯文·耶格尔，格里沙·耶格尔是我的叔叔。”凯文用通用语介绍着自己，眼神忍不住往别的地方跑，“他的书房也老是这个样子。”
“可以想象，他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总向我抱怨宿舍太小不够用。”提到自己曾经的学生，夏迪斯教授有些怀念，“他怎么样？我只知道他去了礁石实验室，后来就没太接到联络了。”礁石实验室隶属于军方，每年都会来昴尔大学招人，而作为难得一见的人才，格里沙在毕业前两年就已经签了约。
“他后来回了玛利亚，而且那个时候……”凯文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似乎不确定身为玛利亚人的自己是否应该对身为提坦人的夏迪斯说这个。
“战争。”夏迪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对，他去当了军医。”
“那的确是最需要医生的地方。”夏迪斯喝了口茶，凯文也端起了杯子，看上去渐渐放松下来了，“你的通用语不错。”
“谢谢，第一次离开玛利亚，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凯文笑了笑。
“你的通用语比这里不少学生的都要好，”凯文确实长得和年轻时的格里沙有几分相像，夏迪斯记忆的闸门渐渐打开了，“战争结束这么久了，他应该和我联络一下才对。”
“我回去会转告他的。”
“他有孩子吗？”
“比我小一点，刚上高中。”
“现在在做什么？”
“在一个私人地研究所工作，他原本想过要任教，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夏迪斯点着头，看着凯文，等着他说明来意。
“我现在是高中的最后一年了，以后也想进行和伴灵有关的研究，但是在玛利亚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凯文皱起了眉头，“因为……现在的局势，爸爸也不太希望我到提坦留学，况且他说我对伴灵研究也没什么太深的认识，只是自己觉得自己想学，以后会坚持不下去的。后来格里沙叔叔推荐我可以和您聊一聊。”
“你是怎么来提坦的？”
“我……”凯文看上去又开始紧张了，他推了推眼镜。
“访学？确实今年还在向玛利亚招生。”夏迪斯想到了，昴尔大学在世界范围内都有成立访学项目，对于这里感兴趣的高中生可以报名，过来实际参观一下学校。在提坦，学术界拥有相当大的自由，而大学——尤其是昴尔大学这种——是完全不理会政府的，因此即使是这样的状况，昴尔大学仍然没有停止向玛利亚招生。
“对，没错。”凯文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忘了那个词用通用语怎么说了。”
“没关系，”夏迪斯摆了摆手，“你对伴灵了解多少？”
“不多，在玛利亚，我们几乎不会提到这些。”夏迪斯不满地摇了摇头，虽然很少，但他每年都能见到一些来自玛利亚的学生，而他们全都会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从伴灵身上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伴灵的形态某种程度上能够体现人的性格，或许就是这样孩子的伴灵才能够变化，因为他们的性格还没有成型。警察，军人的伴灵以犬类居多，而黑帮或是犯罪者也一样，所以说伴灵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人的性格，但是并不能从他身上判断一个人的品行。”
夏迪斯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多少有些意外，凯文知道的已经比大部分玛利亚学生入学时知道的都要多了。
“另外从伴灵的行为也能判断主人的心情，比如恐慌，紧张，焦躁，或者快乐。人或许能够隐藏自己的表情，但伴灵不会。”凯文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准确地说如果故意训练的话他们可以，但那样很难，很少有人会刻意这样做。”
“还不错，”在凯文沉默下来之后，夏迪斯问他，“那么你觉得伴灵是什么？”
“什么？”凯文有些疑惑。
“就像哲学上，人们一直在问‘我是谁’一样，在你眼里伴灵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记得玛利亚人是把伴灵当做灵魂的一部分，你不赞成吗？”
凯文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夏迪斯没有催他。
“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凯文慢慢地说，“有人告诉我伴灵不是灵魂的一部分，而是另一个我，比我还要了解我的本质的另一个自我。她还告诉我可以去自己的伴灵那里寻求答案。”
“你做了吗？”
凯文点了点头。
“女巫吗？”
凯文又点了点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夏迪斯又给他添了一些。
“这样说对吗？”凯文似乎有点忐忑。
“这没有什么对错，”夏迪斯给自己也添了一些茶，“不同地方的人对伴灵有着不同的理解，在玛利亚你们认为伴灵是人灵魂的一部分，因为他们与我们共有情感、思想、疼痛、死亡，有的人可以在内心和伴灵交流，甚至就连视觉都可以互通。因此你们不允许人们研究伴灵，你们觉得去扰乱一个人的灵魂是件绝对不能做的事。”安娜爬到了夏迪斯的腿上，夏迪斯没有理会，“而在提坦，我们因为同样的理由认为伴灵是人的一部分，并且加以研究。”
“为什么？”凯文彻底疑惑了，他一直知道两国对于伴灵的看法不同，但……他没想到他们看到的是一样的“现象”。
“人是用什么来看，来思考，来恨，来爱的呢？灵魂吗？我们认为只是大脑而已。提坦人认为所谓的灵魂不过是大脑的一部分，不论你或是我都不过是一堆神经元罢了，而伴灵也只是这些神经元的延伸。那么既然伴灵是和大脑一样对等的存在，为什么不能加以研究呢？也就是因为这个，伴灵研究在提坦是医学的一个分支。
“至于你刚刚提到的那种说法，关于伴灵是另一个你，换句话说是女巫的说法。女巫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寿命还有那些魔法什么的之外，最大的区别就是伴灵。她们的伴灵可以离开自己的主人，换句话说，她们的伴灵和主人是彼此分离的，那么也就不存在从属问题了，或许更像是拥有心电感应的双胞胎，只是其中一方以鸟类的形态存在罢了。因此她们会有伴灵其实是另一个你的说法。
“而如果你再仔细想一想的话，伴灵和人类真的是不对等的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们真的只是你的附属吗？要知道你的疼痛就是他的，而他的疼痛也会是你的，你们之中任何一方死亡，对方也无法存在，而当两者距离太远时，那种痛苦也是两方都有的。事实上，他们和人类比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的伤口可以自己愈合，除非死亡。确实他们死后无法留下遗体，而会消失，但那样就真的比我们要低等了吗？这难道不是表示他们比我们更加接近‘神明’那样完全的存在吗？因为他们甚至不拥有‘肉身’啊。
“在想过这些之后，其他的一些关于伴灵的看法也就没那么荒唐了。在远东的一些地方，人们认为伴灵才是‘你’，而人类不过是伴灵学习、形成人格和世界观的一个途径，顺便说一句，在远东的语言中，伴灵翻译过来其实是‘主体’的意思。”
凯文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夏迪斯说的这些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事实上，从小在玛利亚长大的他从未想过对于伴灵，人们会有这么多不同的想法。
“当然这几种看法都是相比之下接受的人比较多的，其他的还有人认为伴灵其实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一部分，而是神明派来监视我们的存在，因此当你死去之后他们并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了天界什么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查查书，这些说法很多都非常有趣。”
凯文点了点头，推了下眼镜，看上去还在思考教授刚刚说过的话。
“我的……叔叔，他是怎么想的？您问过他这个问题吗？”
“当然，每个来找我聊天的学生我都问过，他的答案我到现在还记得。”
夏迪斯想起了年轻时的格里沙，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露出了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笑容，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他回答，“我认为伴灵是灵魂的一部分，但我不知道灵魂本身是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
“这点你还是回去问本人更好一些。”夏迪斯笑了起来，看了看时间。
“事实上，过一会我还会有一名访客，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也见见他。”
“是什么人？”
“也是玛利亚人，一名自由记者，他在写一篇关于伴灵研究的文章，想要改变玛利亚人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他最近在采访我一些关于伴灵教学，还有玛利亚籍学生的问题。之前也采访过一些其他人，你可以问他愿不愿意给你一些资料，或许也能帮你做出决定。”
“决定？”
“你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来上学吗？”夏迪斯有些疑惑，不过没等他多想，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他去打开了门，门外的人用稍微带一些玛利亚口音的提坦语和夏迪斯交谈着，凯文只能听懂最开始打招呼的几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艾伦·迈尔斯。迈尔斯，这位是凯文·耶格尔，是格里沙·耶格尔的侄子。”
但是没人在听他说话，进门的男人和已经站直了身体的男孩正睁大眼睛瞪着彼此，很难说谁更惊讶一些。
穿着简单的便装，带着一个装满文件的背包，确实怎么看都是名四处奔波的记者的迈尔斯——也就是利威尔，以及带着平光镜的凯文——也就是艾伦，都在想着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同时，也想着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TBC
中间伴灵的部分不知道大家绕晕没(´・ω・`) 反正我是写的超开心【喂